酒足饭饱。
今夜还好,风平浪静。
她不曾呛着。
也便不再有飞起的鳜鱼。
容灿也不用再去割袍扔鞋。
两人走出酒楼,同时松了一口气。
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,一个穿着贵公子的衣裳,一个穿着小厮的衣裳。
他牵着她的手走在街巷,无视偶尔经过的路人异样的目光。
月亮静静地照着他俩,在他们身后留下淡淡的身影。
“今日白子苏竟未候着你?”
原来已到了平江巷。
白宅门口挂着两盏灯笼,只一盏亮着,像是在给她留灯似的。
亮着一盏?
这盏是指她,还是他们谁还在外头?
哎哟,竟忘了。白子苏千叮咛万嘱咐,不许她跟容灿来往。
她一转头便忘到脑后去了。
这可如何是好?
还好他不在门口候着,要不然又被逮个正着,怕是门都进不去了。
“阿灿,你回去吧。我自个儿进去。”
“好。”
他停住,等着她自己进宅去。
她却忙不迭地轰他:“你快回吧。”
等他消失在巷尾,她才去推白宅的门。
若是大门一开,白子苏便在门后,他跨出一步便能知道她今晚跟谁在一起了。
门缓缓打开,门后无人。
她轻轻走进去,左看,右看,前后再看。
院子里静悄悄地,如今连竹叶的细碎声也听不到了。
那竹子已经被她刨光了。
白子苏的屋里没有灯光,贴着窗只听得到他轻缓的呼吸,似是睡熟了。
他不曾等着她回来。
大约他是以为她跟福来在一起,她说过不用等她。
她松口气,一转脸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打在他的窗上。
影子静悄悄地走过。
她的睡房前,一把铜锁当关,锁住了她想安生睡觉的念头。
他不曾等着她,他用一把铜锁等着她。
铜锁不会说话。
她却听到它说:你回来晚了,到我这里领罚。
它用的是白子苏的声音。
这会儿受罚有些晚了,会打扰到他。
她还没想好怎么编今晚的故事。
莫若把这铜锁撬了吧?正好练练手艺。
铜锁却说:你敢?看我不打死你?
用的还是白子苏的声音。
罢了。
刚经过书房门前,似乎未曾看到上锁。
一个睡过街头的人,还怕睡书房么?简直不要太好。
书案后的黄梨木椅子又直又硬,只能直直地坐着,一打盹头便往旁边歪下去,直要栽到椅子下。
书案倒是不错。
案上的东西整理干净,便成了一张又直又硬的木床。
不过好歹能躺着睡了。
若是再枕上两本书,除了硬一些,除了没有被子,很完美。
真好。
睡在上边,跟睡在船上一般,闭上眼睛,四周便全是大海,凉气四溢。
凉气如雾气一般蒸腾,从门口扑进来,席卷了她的全身。
怎地全从门口进来了,她明明关了门。
似乎有什么裹在凉气里,从门外静悄悄地进来了。
她只能感觉到它,却听不到声音。
若是仔细听,也是能听到的。
沙,沙,沙。
越来越近。
不会是还未驱走的狗魂、竹精,又抑或是地窖里那个......
它们是一个、两个,还是三个......
它们会对她做什么?
此刻它们是不是飘在她上方,脸对着脸,默默地看着她?
还是站在书案边,静静地看着她?
还是有些飘在上边,有些站在旁边,无言地看着她?
除了看,它们还会做些什么?
比如,摸她的脸?
一只凉凉的手从她的额头,轻轻地摸到脸颊,又摸上她的耳朵......
她一个激灵,蓦地睁开眼睛,余光中看到书案一侧,站着一个白色的影子!
嗷!
她滚下桌子,四脚并用地窜出去,直往宅子外边逃去。
感谢她自己,这几日尚未忘掉逃窜的本事。
宅门外,容灿竟然未走,她正好扑进他的怀里。
书房里白子苏原本想看看她是否睡熟了,若是睡熟了便把她抱进屋里,若是没睡着便揪她的耳朵小小地惩罚一下。
她却好像吓着了,逃命似地。
他很吓人么?
还是说她做了什么坏事,正心虚着?
他追到门口,大门开着,门外她被另一个少年紧紧抱在怀里。
那个少年冷冷地看着他,眼光很不善。
一年前,这少年也是这么看着他的。
只是那时,他一望过去,少年的目光便移开了。而此时,少年直直地盯着他,毫不闪避,眼里似有钉子,那钉子打得他心里生疼。
他明明说过,不许她再跟容灿来往。
她说她去找那个叫福来的小乞丐,却是在撒谎。
现在,她光明正大地,在他眼前,跟这个容家小子抱在一起。
自甘堕落!
朽木不可雕!
枉费他的心思!
她回过头来,眼里现出惊愕:“子苏哥?”
又装无辜?
他不会信她了。
让她跟他抱着去吧。
他要关门睡觉去了。
她却扑过来,在门外边敲边哀哀地喊:“子苏哥,开门。”
怎地不跟容家小子走?
在门外嚎什么嚎?街坊邻居听到了,还以为是他白子苏死了!
门外容家小子说道:“阿熙,他不让你进门便罢了,你随我走吧,何苦受这委屈。”
“不要。”
她又在外边哀怨地喊:“子苏哥。”
街坊听到真不知发生什么了,先把她弄进来再说。
门一开,她便跌了进来。
大门关上时,容家小子愕然的面孔,竟似不敢相信阿熙死也要死在他白家的样子,让他心里暗暗地像争了一口气似的痛快。
可那有什么用?
她仍然没听他的话,和容家小子混一起了。
他竟觉着如此沮丧,像被背叛了似的。
他如此纵容着她,哄着她,她却仍是背着他跟别的不正经小子鬼混一处。
那他算什么?
主人不像主人,兄长不似兄长,至交?那更不是了。
在她心里,他到底算个什么东西?
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:“子苏哥,我没去找他,我们是正巧遇上的。”
你找没找他我不知道,我只看到你们在一起了!
她见他不高兴,想要讨他欢心。
她替他脱了鞋袜,像只小狗似的嗅了一下他的袜子。
他的袜子清清爽爽。
他会被她的举动逗笑么?
她都不嫌弃他的袜子,想必他会高兴些吧。
一双脚却直杵到她鼻下:“要不要再闻闻?”
他一脸轻视与嘲弄,仿若她根本不值得他尊重。
随即他连轻视与嘲弄也收了回去,只留给她一个冷冷的裹着被子的背影。
叮当。
一条钥匙落在地上。
约摸是她房门上的锁匙。
她伸手去捡,觉着自己真的像一条狗似的,这是白子苏施舍给她的一个住的地方。
这里是呆不下去了。
整理了包袱,明日走吧,回新乡县去。
西交巷,一个少年静悄悄地走到东头第二间,轻轻叩响了院门。
有人出来开门:“找谁?”
“王二生在家么?”
“我是。你是谁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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